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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覺多嫵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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找借口辭別家人前往江州游歷,西行進入尋陽郡內以後,謝安沒有貿然前往太守府所在的郡治柴桑,而是先在周圍縣城打聽王瑯在尋陽的言行作為,蹤跡近況,了解士林與民間對她的評價。

一方面是拋開她高門貴女的身份,她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年輕傳奇,一舉一動自然引人註目;另一方面是謝安其實還沒想好要拿什麽理由登門拜謁,準備在尋陽一邊打聽一邊尋找合適的時機與理由。他反正閑人一個,又不缺旅資,不在乎為了這位身成傳說的殊代麗人等上十天半月。

話雖如此,在他完成探訪進入柴桑,卻意外地聽聞王氏從建康來人,新任太守王瑯與族中來客共同到下轄鄉縣出巡,恰於他入城前一日出城,謝安還是忍不住長嘆一聲。

他的從兄謝尚在會稽就與她兄長王允之偶遇交游,繼而在禦亭與她相見相識,到建康又同日入司徒府為掾屬,做了足足半年同僚,反觀他為了見她一面專程趕到尋陽,卻依然幾乎就在城內失之交臂,饒是他天性豁達,這時候也不免感到有些心灰喪氣。

難道真的連見一面的緣分都沒有嗎?

他心中失落,到底不甘心連人都沒見過就返回會稽,平靜下來從頭思考王氏從建康來人這件事。

按建康傳聞,瑯邪王氏裏和她走得最近的是丞相王導一家,王導長子王悅與次子王恬都經常和她一起出入雅集。不過王恬為人孤高傲慢,和柴桑人的形容不符,而且他愛好武藝,在王家不受重視,更有可能是王悅本人前來。只有他可以代表王導,決定王家在江州的布局,也只有他才能讓已經是一郡長官的王瑯放下其餘公務,陪他在郡中巡游。

而如果王家來的人是王悅,那麽他根本不可能離開建康太長時間,至多一個月就要回司徒府為父親王導分擔事務。王庾兩家的權柄之爭遠沒有結束,江州刺史之位上的激烈博弈讓朝中百官都感到心慌不安,他這個丞相長子身處風波中央,能抽出一個月算是很不容易。

想明白這一點,謝安心態放寬,重新變得悠然從容起來。他原先的最壞期望是半個月,現在不過是延長到了一個月,想想在鄰縣聽到的那些逸事評語,各種各樣的遐思好像扇動翅膀的蝴蝶,盤繞心中飛舞不休,連帶著王悅的到來也不再讓他覺得是阻礙,反倒加重了她在他心中的分量。

王琳瑯那樣的人物,當然是值得他等待的。

等機會的同時,謝安游覽了柴桑城內的幾處三國古跡。東吳大都督周瑜在柴桑駐紮多年,赤壁之戰的指揮所亦在柴桑,城內還留有當年周瑜點將練兵的遺址。如今點將臺與軍營都被王瑯征用,成了她駐軍屯兵的場所,不許隨便靠近,謝安就登上城南的柴桑山,遠眺昔日周瑜所營建的九洲概貌。

他本就喜愛游山玩水,早春萬物蕭條,不是游山的好季節,他賞玩了兩天,意猶未盡,便接著前往柴桑旁邊風景更佳的廬山。

他讀過司馬遷的《河渠書》,知道司馬遷到了尋陽一帶以後,“南登廬山,觀禹疏九江”,於是雇傭當地的一戶樵夫,帶他去大禹刻石紀功之處游覽。樵夫有口才,又在廬山腳下生活多年,對山中情況頗為熟悉,不僅帶他看了大禹石刻,還領他去了秦始皇所立的上霄石、黃龍南的白水瀑布、星墜湖中而成的落星石,並與他說了廬山上幾處仙人出沒之地。

謝安覺得有趣,便故意做出不以為然的樣子:“前朝之事全靠口耳相傳,或有誇大編造之辭,不可俱信。”

樵夫道:“郎君莫要不信,我家老四日前還在這條路上見過神仙呢。”

謝安心中一動,繼續激他道:“或許是哪家子弟到山中游覽,被你家人遠遠看到,誤當成了仙人。”

他越是這樣說,樵夫越想向他證明自己所言不虛,跺腳道:“廬山莫說在郡裏出名,在江淮都極有名,前兩年溫公鎮江州還專程來登過廬山,寫了文章誇讚呢。郎君莫將我們當做沒見識的人,連仙與人都分不清。老四說了,他見到的是一男一女兩名神仙,後面還跟了五六個侍奉神仙的仙子仙童。這麽大冷的天,似郎君你這樣想不開入山的人本來就少,那為首的女子還穿著雲霧一樣輕飄飄的衣裙,不是神仙又會是什麽人。郎君若還不信,我這就帶你去見我家老四!”

晉人觀賞美人,不唯獨觀賞容止,是連服飾玩物乃至用具飲食都一並留心註意,納入談資範疇的。謝安聽過新太守休沐日穿單衣在南窗邊書寫公文,府裏的傭人愛慕她的風姿,總是借故到南院灑掃擦洗,以至於南院被打掃得一塵不染,木石發亮。大多數人是懼暑畏寒體質,但也有極少數人對冷熱感知不強,不論寒暑都可只著單衣,她應該就是那類體質。而且王悅……從沒聽說過他離開建康,那麽兩個人除了出巡,也可能是出游,石刻上那些新近被拓印的痕跡也符合王氏喜愛書法的特點。

一樁巧合是巧合,樁樁跡象都吻合就只能證明他的推斷沒有出錯。謝安心裏已經確認樵夫所見之仙人正是瑯邪王氏那對從兄妹,但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,得到更多細節,他還是道:“好,便跟你去聽聽他的說辭。”

大概是他真的時來運轉,機會到了。

不僅從樵夫家四弟的話語推測出兩名王氏子弟在廬山的行蹤,還在山頂的簡陋柴屋得到明確印證。

那是眺望建康方向,為東行客送行最適合的一座矮峰。滿是蛛網塵灰的柴屋最多兩三日前剛被人打掃過,主屋新鋪的兩張葦草席雖然粗糙,但席間異香幽幽,揮之不散,毫無疑問是出自西域的特殊香料,並非南方常見的蘭花芳草。

她已經在這裏送別王悅,返回柴桑了嗎?那麽他差不多也可以前往柴桑一睹佳人風采,免得拖延下去橫生波折。

想到這裏,他向窗外看了看天色。廬山壯麗秀美,多奇石瀑布,即使寒冬也郁郁蒼蒼,川流不息,他一路賞玩景色,耽誤了不少時間,日光已經有些晦暗,就算下山也不免要就近投宿一晚,明天才能動身出發,前往柴桑。

於是他也不著急,帶著家仆慢悠悠沿人跡最多的主路下山。途徑建在山腰的廢棄道觀之時,聽到有士人在裏面反覆誦讀王弼的《周易略例》,他想起樵夫說廬山自古多仙跡,又將王氏那對從兄妹誤認作神仙中人,一時也起了玩心,讓仆人到山下等他,自己進去為士人解說他所困惑的那一條註解。等士人為他的言談嘆服,詢問他的姓名時,便自稱為王弼,在士人驚疑不定的眼神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,繼續與他清談。

事情至此全在他的掌控之中,他輕輕松松為自己想好了借口和退路,準備為這則志怪故事留下一個引人猜想的結尾,然而接下來的發展卻完全脫離了他的預料。

“久候郎君不至,還道郎君背約,卻原來是談興上頭,誤了時辰。”

細微清脆的環佩聲從破舊的道觀外由遠及近,宛如神女般美麗的女郎提一盞燭火搖曳的風燈,在門口現出她的倩影。

謝安久違地感受到了緊張,不自覺屏住呼吸。

這個時節還敢在山中游蕩的女郎世間罕有,會不會是她送別從兄以後,又來廬山故地重游,正巧被他遇上?可能嗎?不可能嗎?

他收緊掩在袖中的手指,勉強定住心神,不放過任何細節地從下到上打量她。

裙襦是建康士女間正流行的樣式,大小完全貼合她的身形,搭在雙臂間的纖羅披帛與廣袖裙裾被山風吹著柔和飄搖,在早春時節裏顯得格外輕盈出塵,然而仔細觀察,那裙裾的長度並沒有拖地堆疊,需要仆從捧著才能行走。發髻與插在發間的步搖也不如京中流行般高峨,而是可以登山踏青的樣式。最關鍵之處在於她耳垂上沒有如一般女郎那樣佩戴明珠環飾,和建康傳言中小王掾的外貌一致。

他自認對女郎的身份已有了七八分把握,不動聲色地深深吸一口氣,這才終於去看她的容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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